论岭南气候对文学创作的影响
  • 2016-04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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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者:gu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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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读过岭南文学的人,大都有一种感觉,觉得它和中国南方的其他地域文学例如江南文学、巴蜀文学、荆楚文学等等不一样,和中国北方的齐鲁文学、中原文学、关中文学、东北文学、西北文学等等更是大异其趣。岭南文学是一种很独特的文学。它的独特性主要表现在哪里?原因何在?相信许多人都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,希望有一个恰当的描述与合理的解释。

岭南文学是一种地域文学。要了解一种地域文学的特点及其成因,必须从文学与地理环境的关系入手,探讨地理环境对文学的影响。

地理环境是由多种要素构成的,包括地貌、水文、生物、气候和灾害等等,笼统地讲地理环境,是难以解决具体的学术问题的。无数的事实证明,地理环境对人类的影响,要以气候的影响最为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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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本文系作者所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“气候与文学之关系研究”(批准号:08BZW044)的前期成果。法国十八世纪的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讲:“气候的影响是一切影响中最强有力的影响”[1](P372)。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文学。笔者认为,正是岭南气候的特殊性,导致了岭南文学的特殊性。

一,“四时皆是夏,一雨便成秋”

——岭南的气候特点

地理学上所讲的岭南,是指南岭山脉以南的广大地区,包括现在的广东、香港、澳门、海南、广西、福建、台湾等七个省区。这个地区位于我国的最南部,纬度低,太阳高度较大、辐射强,受热带海洋的影响最大,其气候要素的主要特征是:温度高,湿度大,雨水多。

据气候学家介绍,岭南地区的年平均气温,大部在18—24℃之间,北部的高山地区为17℃左右。20℃等温线穿过莆田、韶关、河池,即福建南部、广东广西的大部均在20℃以上,多数属于南亚热带地区。南海诸岛及台湾、海南两大岛屿为21—25℃,连同雷州半岛的大部,则属于热带地区。

岭南地区的四季气候特点是:冬季温暖,夏季漫长,春季气温回升早,秋季降温迟。若以候平均气温≤10℃为冬季,≥22℃为夏季,则广州、南宁一线以南地区已没有明显的冬季,夏季长达半年或接近半年。此线以北,南岭以南冬季长一至两个月,夏季有四个半月。台湾、海南和南海诸岛都没有冬季,只有夏季和春秋季。1月是全年最冷的月份,岭南北部一般介于6—10℃之间,福州、韶关、柳州一线以南的大部地区一般在12—14℃之间,台湾、雷州半岛、海南岛为14—20℃,南海诸岛为22—26℃。7月是岭南最热的月份,一般月平均气温在28℃以上。

岭南是我国降水量最丰富的地区,大部分地区的年降水量为1500—2000毫米,福建的周甯—宁德,广东的海丰—普甯、阳江—恩平、清远—佛冈,海南的琼中,台湾自南而北的中央山地,年降水量都在2000毫米以上。岭南地区降水量的季节分配有较明显的差别,夏半年(4—9月)的降水量占全年的70—85%,冬半年(10月—3月)只占全年降水量的15—30%(台湾东北部除外)。

岭南地区是我国的高湿地区,年平均相对湿度普遍在75%以上。台湾、海南两岛的东部、大陆沿海、福建中部山区、珠江三角洲、粤西地区、桂东南及桂北山区,年平均相对湿度都在80%以上,雷州半岛的海康、徐闻及海南岛的海口、文昌一带竟高达84—86%。岭南大陆最大相对湿度多发生在春秋两季,5、6月间正是降水量最多的月份,故湿度大。最小相对湿度一般出现在秋冬季节,此时受冬季风控制,秋高气爽,降水少,故湿度小。[2](P50—91)

清代有一位叫汪森的文学家,曾在广西为官多年。他编过一部《粤西文载》,其中有一篇《气候论》,是这样介绍岭南的气候特点的:

晁错曰:“扬粤之地,少阴多阳。”李待制曰:“南方地卑而土薄。”土薄,故阳气常泄;地卑,故阴气常盛。阳气泄,故四时常花,三冬不雪,一岁之暑热过中。人居其间,气多上壅,肤多出汗,腠理不密,盖阳不反本而然。阴气盛,故晨昏多露,春夏雨淫,一岁之间,蒸湿过半。盛夏连雨即复凄寒,衣服皆生白醭,人多中湿,肢体重倦,多脚气等疾,盖阴常盛而然。阴阳之气既偏而相搏,故一日之内,气候屡变。谚曰:“四时皆似夏,一雨便成秋。”又曰:“急脱急着,胜似服药。”气故然耳。大抵人身之气,通于天地,天气极北寒胜,极南热胜,五岭以南,号曰炎方,乃其高冈叠嶂,左右环合,水气蒸之,故欝而为岚。[3]

这个描述既符合事实,又生动形象。他认为岭南的气候特点,大约有三:一是四时常花,三冬不雪,一岁之暑热过中;二是晨昏多露,春夏雨淫,一岁之间,蒸湿过半。三是一日之内,气候屡变。

需要强调的是,岭南地区的气候在季相上的重要表现,就是季相不明显。所谓季相,是指植物在不同季节的表相。植物在一年四季的生长过程中,其叶、花、果的形状和色彩随季节而变化。在不同的气候带,植物的季相是不同的。在温带地区,植物的季相是十分明显的,在寒带和热带地区就不明显。季相能给人以时令的启示,使人增强季节感。岭南大部分地区处于热带,季相不明显,这就容易给人一种错觉,以为一年到头都在过夏天。古人形容岭南的气候:“四时皆是夏,一雨便成秋”,就是季相不明显造成的一种错觉。

二,“四时不变江头草,十月先开岭上梅”

——岭南文学所反映的气候与物候

气候与物候,是两个既相联系又有区别的概念。如果说:气候是指整个地球或其中某一地区,在一年或一时段的气象状况的多年特点,那么物候,“就是谈一年中月、露、风、云、花、鸟推移变迁的过程。”[4](P14)物候现象是非常广泛的,在大自然中,那些受环境(主要是气候,另外还有水文和土壤)影响出现的、以一年为周期的自然现象,都属于物候现象。物候现象大体包括三个方面:一是植物(包括农作物)物候,如植物的发芽、展叶、开花、结果、叶变色、落叶,农作物的播种、出苗、开花、吐穗等现象;二是动物物候,如候鸟、昆虫及其它两栖类动物的迁徙、始鸣、终鸣、冬眠等现象;三是气象水文现象,如初霜、终霜、初雪、终雪、结冰、解冻等等。

作家对气候的感知,往往是通过对物候现象的把握来实现的。陆机讲:“遵四时以叹逝,瞻万物而思纷。悲落叶于劲秋,喜柔条于芳春。”[5](P170)刘勰讲:“春秋代序,阴阳惨舒,物色之动,心亦摇焉。”[6](P241)钟嵘讲:“气之动物,物之感人,故摇荡性情,形诸舞咏……若乃春风春鸟,秋月秋蝉,夏云暑雨,冬月祁寒,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。”[7](P308—309)所谓“四时”,就是指春夏秋冬四季;所谓“气”,在这里就是指气候;所谓“物”或“物色”,在这里就是指物候。四时气候的变化,影响物候的变迁;变迁着的物候,触动作家的情思(或悲,或喜),然后形诸文字或歌咏。

物候是具象的,气候则比较抽象。作家家直接描写气候的时候并不多,更多的时候是描写物候,所谓“岁有其物,物有其容;情以物迁,辞以情发。一叶且或迎意,虫声有足引心。……故‘灼灼’状桃花之鲜,‘依依’尽杨柳之貌,‘杲杲’为日出之容,‘漉漉’拟雨雪之状,‘喈喈’逐黄鸟之声,‘yao yao’学草虫之韵。”[6](P241)这里的“桃花之鲜”、“杨柳之貌”、“日出之容”、“雨雪之状”、“黄鸟之声”和“草虫之韵”等等,都是物候现象。作家通过对物候现象的描写,来传达生命的真相,表达对自然、对人生的观感。读者通过作家所描写的物候现象,可以了解一个地方的气候特点及其变化,更可以感知生命的律动。

值得注意的是,按照一般的经验,本地人对本地的气候是不太敏感的,因为生于斯,长于斯,老于斯,早已司空见惯。岭南本地作家对岭南的气候或者物候的感觉即是如此。他们长年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之上,每天面对这种高温多雨、四季常青的气候,似乎并没有什么新奇之感。而外地作家就大不一样了。例如[清]黄子高的《仰高祠夜作》:

独眠不知曙,悄悄邻人语。夜来榕子落,瓦上起风雨。[8](P620)

[唐]柳宗元的《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》:

宦情羁思共凄凄,春半如秋意转迷。山城过雨百花尽,榕叶满庭莺乱啼。[9](P3937)

两首诗都写榕树。榕树在岭南,是一种随处可见的常绿大乔木,雨季落叶。[宋]周去非《岭外代答》卷八“榕”条:“四时结子,叶脱亦无时,随落随生。春时亦摇落满庭。”[10](P289—290)[清]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二十五“榕”条:“性畏寒,逾梅岭则不生……有子无花,子落时常如密雨。”[11](P617)黄子高是香山(今广东中山)人,一生足迹不出岭南。他对榕树雨季落叶这种现象是司空见惯的,他感兴趣的,是榕树的果实(榕子)像雨点一样飘打在屋瓦上的那种声音。而柳宗元就不一样了。他的祖籍在河东(今山西永济),生长在京兆长安(今陕西西安),因“永贞革新”的失败,被贬在柳州做刺史。他最初在二月里看见榕树落叶时,是很有些迷惑不解的(意转迷)。按照他在北方的生活经验,树木落叶,应该是在秋天,怎么会是“春半”(即二月)呢?他当时还不知道在岭南,干季和雨季的区别,比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的区别还要大。榕树在天气晴朗干燥的时候并不落叶,秋、冬皆如此;但是在下雨的时候就要落叶了,不管在时令上是属于哪一个季节。由于尚不了解岭南的气候和物候特点,看见榕树落叶的景象,他就以为是秋天到了,一年好景即将过去,于是悲秋之感便油然而生,所谓“宦情羁思”,纷至沓来。

周去非和屈大均也是这样。周是外地(温州永嘉)人,曾在钦州和静江府(今广西桂林)为官六年。屈大均则是本地(广州番禺)人。他们对“榕”的记载也说明了这一点。周所关注的,是榕叶的“春时亦摇落满庭”,屈所关注的,则是榕子的“落时常如密雨”。

岭南本地人对岭南本地的气候,或者物候,可以说是“司空见惯寻常事”,一般不会有什么新奇之感。而外地人,或者岭北之人,则往往为之感到新奇,感到惊诧,甚至迷惑。这是因为“先结构”在作怪,是因为在他们过去的经验里,根本就没有这种气候,或者物候。

也正是因为怀着这种新奇感,惊诧感,甚至迷惑感,从外地迁谪、流寓岭南的作家们,真实而生动地描写了许多岭南风物,形象地记载了岭南的气候特点和物候变迁,从而丰富了中国文学的题材内容和审美风貌,丰富了读者的认知世界和审美感觉,也为从事气候学、物候学、生物学和地理学研究的学者们,提供了第一手宝贵的文献资料。下面分四个方面来予以介绍和说明。

(一)“四时常花,三冬不雪,一岁之暑热过中”

秋尽更无黄叶树,夜阑唯对白头僧。

——[唐]卢肇《题清远峡观音院》[12](P41)

榕叶交阴笋出窠,南中冬律似春和。

——[清]查慎行《冬暖》[12](P377)

秋尽而树叶不黄,冬时而榕荫如盖、新笋破土,这种四季如春的景象,只有在“南中”即岭南才能见得到。

南中有八桂,繁华无四时;不识风霜苦,安知零落期?

——[南齐]范云《咏桂树》[12](P13)

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二十五“桂”条:“古时番禺多桂。《山海经》云:‘贲禺之东,八桂生焉。’”[11](P614)内地的桂花是八月开花,江西民歌:“八月桂花遍地开”。岭南的桂花则是四季常开,所谓“无四时”,即不分四时,不分季节,所以又叫“四季桂”。

交趾殊风候,寒迟暖复催。仲冬山果熟,正月野花开。

——[唐]杜审言《旅寓安南》[12](P23)

安南,即唐时的安南都护府,包括两广及越南的一部分,治广州。

所谓“殊风候”,即风物、气候特殊。在内地,仲冬无果,正月无花。

岭南不是这样,所以称为“殊风候”。

瘴烟长暖无霜雪,槿艳繁花满树红。每叹芳菲四时厌,不知开落有春风。

——[唐]李绅《朱槿花》[12](P66)

厌,同  ,即美。红槿四季开花,与春天来去无关。[唐]孟  《岭南异物志》:“岭南红槿,自正月迄十二月常开。秋冬差少耳。”[13](P241)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二十五“朱槿”:“自仲春花至仲冬……粤女多种之。插枝即生。以其花蒸醋食之,能美颜润血。”[11](P665)

红蕉花样炎方识,瘴水溪边色最深。叶满丛深殷似火,不唯烧眼更烧心。

——[唐]李绅《红蕉花》[12](P67)

红蕉,即美人蕉,原产于热带地区。周去非《岭外代答》卷八“红蕉花”:“春夏开,至岁寒犹芳。”[10](P327)

南路蹉跎客未回,常嗟物候暗相催。四时不变江头草,十月先开岭上梅。

——[唐]樊晃《南中感怀》[14](P1166)

未腊梅先实,经冬草自薰。

——[唐]许浑《岁暮自广江至新兴,往复中,题峡山寺》[12](P87)

在内地,梅花是在腊月开花,所以又叫“腊梅”。岭南则不然。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二十五“梅”:“广中梅于一之日已花,二之日成子。”(周历:一之日,十月以后第一个月的日子,即冬月。余此类推)屈氏又云:“韶州梅,长至已开。腊月大雪,梅复开尤盛。有于旧蒂而作新花者。其地属岭北,故梅以腊以正月开。广则秋末冬初,梅且开尽。往往不待长至。以地暖故开更早,气盛则开而又开。岭梅一岁再开花。”[11](P612—613)按樊晃所述,梅岭上的梅在十月就开花了,比屈氏所言要早,这是因为唐代的气温比明清时代的气温要高。

罗浮山下四时春,卢橘杨梅次第新。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。

——[宋]苏轼《食荔枝》[12](P144)

荔枝性畏寒,受冻即枯萎,不能在北方生长,产地原只限于广东、福建及四川的部分地区。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二十五“荔枝”:“荔枝以腊而萼,以春而华,夏至而翕然子赤。”[11](P621)夏至即阳历6月21日或22日至7月6日或7日。又“粤东荔枝早熟”云:“社日,犀角子先熟。……又三月熟者曰三月青,四月熟者曰四月红。……盖以先年十月作花,故早熟也。”[11](P661)

《食荔枝》是苏轼的名作。苏轼在岭南,前后生活了六年。他写过许多反映岭南的气候(物候)的作品。他在《江月五首》的引言中说:“岭南气候不常,吾常云:菊花开时乃重阳,凉天佳月即中秋,不须以日月为断也。”[12](P145)他对岭南的气候特点的概括得是很准确的。

姚黄魏紫向谁赊?郁李樱桃也没些。却是南中春色别,满城都是木棉花。

——[宋]杨万里《三月一十雨寒》[12](P245—246)

春深绝不见妍华,极目黄茅际白沙。几树半天红似染,居人云是木棉花。

——[宋]刘克庄《潮惠道中》[12](P270)

木棉是热带植物。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二十五“木棉”:“正月发蕾,似辛夷而厚,作深红、金红二色。蕊纯黄六瓣,望之如亿万华灯,烧空尽赤,花绝大……花时无叶,叶在花落之后……自仲春至孟夏,连村接野,无处不开,诚天下之丽景也。”[11](P615—616)

化工到得巧穷时,东补西移也大奇。君看桄榔一窠子,竹身杏叶海棠枝。

——[宋]杨万里《题桄榔树》[12](P252)

桄榔也是热带植物。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二十五“桄榔”条:桄榔,“与槟榔、椰、蒲葵三种,皆号木中之竹……诸祠宇多植桄榔、蒲葵、木棉,佛寺多植菩提,里社多榕,池塘堤岸多水松、荔枝。”[11](P630—631)

来时麦苗绿,归路麦穗黄。南方冬春交,物候总不常。

——[清]查慎行《二月八日初离广州》[12](P378)

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十四“麦”:“麦属阴而粟属阳。岭南阳地,故多粟而少麦。多小麦而少大麦。晚禾既获,即开畦以种小麦,正月而收。然作面常有微毒,以霜雪少,麦花夜吐,又种于冬收于春,以春为秋,故其性罕良。”[11](P377)北方是秋天种麦,夏天收麦;岭南则冬天种麦,春天收麦,二月八日就见“麦穗黄”了,故云“物候总不常。”

以上所述榕、笋、八桂、槿、红蕉、梅、荔枝、木棉、桄榔、麦等10种植物物候,均体现了岭南地区“四时常花,三冬不雪”的气候特点。再看这里的“暑热”:

南越逢初伏,东林度一朝。曲池煎畏景,高阁绝微飙。

竹簟移先洒,蒲葵破复摇。地偏毛瘴近,山毒火威饶。

裛汗絺如濯,亲床枕并烧。堕枝伤翠羽,萎叶惜红蕉。

且困流金炽,难成独酌谣。望霖窥润础,思吹候纤条。

旅恨生乌浒,乡心系洛桥。谁怜在炎客,一夕壮容销。

——[唐]刘言史《广州王园寺伏日即事寄北中亲友》[12](P72)

初伏,也就是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(旧历以时日配天干地支。每十天必有一个庚日),夏至在6月21日或22日至7月6日或7日,那么初伏,也就是七月中、下旬。内地谚语:“热在中伏”。但岭南的“初伏”就已经很热了。这时候的最高气温,可达35℃。岭南的夏天,是内陆热于沿海,盆地热于山地。广州属于沿海,应该说还不是最热的地方。但据诗人的描述,已经是酷热难耐了。

岭南的天气,直到农历九月也还很热。苏辙《闰九月重九与父老小饮四绝》之一中写道:

九日龙山霜露凝,龙川九日气如蒸。[12](P159)

龙山,在今湖北江陵,是晋时孟嘉重九日登高处;龙川在广东,当时的循州治所,现在的河源市龙川县。“闰九月重九”,是说这一年闰九月,有两个重阳节,这首诗写在第二个重阳节。这个时候在内地的江陵,已是霜露凝结、秋冬之际了,而在岭南的龙川,却是热气如蒸,还在过夏天。由此可见“一岁之暑热过中”这句话,一点不假。

(二)“晨昏多露,春夏雨淫,一岁之间,蒸湿过半”

积雨生昏雾,轻霜下震雷。

——[唐]杜审言《旅寓安南》[12](P23)

安南即唐时的安南都护府,治所在今广州。杜审言被徙峰州(今越南北境)时,来往皆经过广州。这首诗当是写在广州。据曾隆颖所作《广州的自然历》载,1964—1982年间,广州“初霜”的平均日期在1月7日,最早日期在12月5日,最晚日期在2月11日;广州“终雷”的平均日期则在10月11日,最早日期在9月11日,最晚日期在11月15日。[15](P284—285)唐时广州的温度,要比今天高1℃—2℃。唐代广州的“初霜”和“终雷”,应该比这个时间还要晚一点。杜审言旅寓广州时,居然在“轻霜”之日听到了“震雷”,这当然是很奇特的。这就表明岭南的雨是很多的,春、夏之季不必论,即便深秋季节,也还有“积雨”,有“昏雾”,而且有“震雷”,诚所谓“一岁之间,蒸湿过半”。又如:

重林宿雨晦,远岫孤霞明。

——[唐]杨衡《经端溪峡中》[12](P61)

炎风杂海气,暑雨每成霖。涂坭亲杖履,苔藓渍衣襟。

——[唐]杨衡《南海苦雨寄赠王四侍郎》[12](P62)

地湿烟尝起,山青雨半来。

——[唐]宋之问《登粤王台》[12](P27)

由于高温多雨,气候湿热,故山林间多有瘴气。如:

日夜清明少,春冬雾雨饶。身经火山热,颜入瘴江消。

——[唐]宋之问《早发韶州》[12](P25)

潭蒸水沫起,山热火云生。

——[唐]宋之问《入泷州江》[12](P29)

南海风潮壮,西江瘴疠多。

——[唐]张说《端州别高六戬》[12](P34)

瘴气,指山林间因蒸湿郁热而致人疾病之气。岭南尤多。瘴气在平原地区是很少的,主要是在山区。汪森《气候论》云:“郡居夷旷者,犹或差胜,若城依岩谷,或近卑湿,﨑岖廹厄间,有近午方见日色者。至若蛮溪嶛峒,草木蔚荟,虺蛇出没,江水有毒,瘴气易染,春三月曰青草瘴,四五月曰黄梅瘴,六七月曰新禾瘴,八九月曰黄茅瘴,又曰桂花瘴,菊花瘴。商旅氓□,触热征行,与夫饮食起居不节者,毎为所中。”[3]

“瘴气”是个什么样子?请看下面这首诗:

山有浓岚水有氛,非雾非烟也非云。北人不识南中瘴,只到龙川指以君。

——[宋]杨万里《明发龙川》[12](P247)

“瘴气”一词,常见于诗词之中,但具体描写“瘴气”的诗,似只此一首。[12](P247)文献证明,杨万里的描写是非常真实而形象的。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一“瘴”条:“其蒸变而为瘴也,非烟非雾,蓬蓬勃勃。又多起于水间,与山岚相合。”瘴气之由,即在天气的郁蒸。周去非《岭外代答》卷四“瘴”条:“南方凡病,皆谓之瘴,其实似中州伤寒。盖天气郁蒸,阳多宣泄,冬不闭藏,草木水泉,皆禀恶气。人生其间,日受其毒,元气不固,发为瘴疾。”